本刊记者 毛晨钰 / 文
2016年4月22日，一个女人死了。
她本来是个很一般的女人，当过成衣，离过婚，有两个孩子，养着一条拉布拉多犬。
5个月后的9月6日，女人的死讯才公布出来。这一天，全球有大约16万人逝世。但她的死讯，成为了全球各大媒体报导的要点。
女人名叫伊莎贝拉·迪诺瓦尔（Isabelle Dinoire），法国人。她养的那条爱狗塔尼亚（Tania），从前撕碎了她的脸。
面部严峻受损后，伊莎贝拉在法国一家医院承受手术，换上了别的一个女人的脸。作为全国际榜首例承受“换脸术”的患者，伊莎贝拉跟这张脸共处了10年。
脸是人类最重要的一个标识。据心思学家介绍，人类是极点的视觉生物，灵长类动物大脑最显着的一个特色便是过半的大脑皮层都用于处理视觉信息。在了解一个人之前，人们经过表面猜想他们的性情、日子。人们依据一个人的脸，对其发生榜首印象。在一个“看脸”的社会里，脸部的缺点，总是给人们带来很大困扰。
伊莎贝拉阅历的，大概是许多对自己容貌不满者的愿望，换掉本来的那张脸，换上一张更新的。但对真实的换脸术来说，并不是那么简略。
谁先找到那张脸？
2005年5月27日，伊莎贝拉堕入昏倒中。她服用了过量药物。不久前的离婚、和女儿的争持或许都是“毕竟一根稻草”。赋闲一年多的伊莎贝拉深陷郁闷多年。她企图用药物让自己忘掉这些烦恼。
爱犬塔尼亚把它叫醒了。
她睁开眼，满目都是血色。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脸上呈现了一个洞。血，是自己的。为了唤醒昏迷不醒的主人，塔尼亚简直啃掉了她的半张脸。
考虑到面部受损的严峻程度，法国外科医师让·米歇尔·迪贝尔纳（Jean-Michel Dubernard）和贝尔纳·德沃谢勒（Bernard Devauchelle）决议抛弃传统的整形外科手术办法，为伊莎贝拉进行“同种异体面子移植术”，也便是人们所说的“换脸术”。
迪贝尔纳是异体移植范畴的专家。1976年他完成了欧洲榜首例胰腺移植手术，1998年，他又掌管进行了国际首例手部异体移植。次年，美国也完成了本国榜首例手移植。这个手术之后，就有人预言：1年内就会进行榜首例面子移植。
整形外科专家郭树忠承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明，也正是2000年前后，“换脸术”成为国际整形外科界研讨的热门。他是显微外科医师身世，其时这个范畴已开展到“瓶颈”，“全部技能都老练了，仅有能打破的便是在异体面子移植，这也成了下一步咱们都要攻坚的方向”。在其时的研讨界看来，“这个范畴技能的最高境地便是换脸术。如果能攻下这个难关，那意味着技能抵达了高峰”。
就在法国医师为国际首例换脸术做预备的一起，还在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担任整形外科主任的郭树忠也在预备“换脸术”。2005年，郭树忠及其团队宣告成功把半张白兔脸移植到了灰兔脸上。与此一起，他注意到国外医学团队也在同步进行动物试验，“只不过他们用的是老鼠”。
科学研讨分秒必争，每个国家的专家都期望成为那个“榜首例”。郭树忠说，其时他也有一例患者，关键是，谁先找到能够换脸的供体。
寻觅到适宜的供体差不多是全凭命运的一件事。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整形美容外科副主任马勇光承受《科学时报》采访时表明，脸是人体上最特别的器官，具有适当的身份辨识性，而切取面部安排会完全损坏死者容貌，这比切除内部脏器更让家族难以承受。捐脸者难求，即使有人捐脸，也需求跟供体进行性别、年纪、种族、脸型等多维度的匹配，“在稀疏的供体上还要进行严厉的配型，从而使寻觅适宜的供体难上加难”。
“一直隔着一个面罩”
郭树忠的患者叫李国兴，是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新建村的乡民。2003年，他在放羊途中遭受黑熊进犯，导致脸部严峻毁容。郭树忠记住榜首次见他时十分震动，“没有鼻子没有上嘴唇，牙齿露在外面，半边脸都没有了”。
从事整形美容几十年的郭树忠见到了太多因各种原因被毁容的人。他觉得一般人都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但那是由于“许多人不能感同身受”。在多年从业阅历中，他发现被毁容者永久只能活在被阻隔的社会，他们与外界“一直隔着一个面罩”。
他曾遇到一位被烧伤毁容的母亲，终年戴着黑布面罩，乃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这样一群被阻隔的人，只要在烧伤外科才干真实展示自己，“在这里互相都没有压力，谁都不会把谁当山公看”。
李国兴也是。受伤两年来，李国兴逐步被孤立，连走路都要把脸靠近墙面，避免吓坏行人。在郭树忠看来，对这些活着本就很苦楚的人来说，冒个险或许能重获活着的庄严。
换脸是个有巨大危险的手术。医学博士莱昂纳多·雷拉（Leonardo Riella）说，面部安排是人体最具免疫力的安排之一，而换脸术的最大应战之一就在于，怎么削减免疫安排对这张新脸的排挤。
2005年9月，一个电话打到了伊莎贝拉地点的医院：合适她的供体找到了。
那张脸归于46岁的单身女子玛莉莲·圣·奥伯特，她也是自杀的，只成功了一半：大脑逝世，心脏却仍在跳动。其亲属赞同捐出她的脸和其他器官。
11月27日，来自法国、英国、澳大利亚、意大利等国的50多位专家进行了超越15个小时的手术。他们把一张新的脸移植到了伊莎贝拉脸上。
这成了全球榜首例换脸手术。4个月后，郭树忠也找到了供体，为李国兴施行了换脸术，这是全球第二例。
伊莎贝拉在两天后看到自己的“新脸”。状况比她幻想得要好，那个洞不见了，她本来以为这会是一张肿胀、发蓝的脸，实际上仅仅嘴唇有些歪并且肌肉不听使唤罢了。镜子中的自己，变成了别的一个人，但至少看起来要正常多了。
在郭树忠印象中，李国兴的反响“比咱们幻想的好”。许多人以为，换脸后的患者看到移植后的脸心里会有异常心情，究竟“这是一张死人的脸”。其实并非如此。据他了解，到现在，全球大约进行了40例换脸术，“患者满意率仍是很高的”。
但问题并未就此完毕。虽然伊莎贝拉和李国兴很快承受了这张脸，但他们的免疫系统，依然表明回绝，像防范病菌侵略相同，防范着这张新面孔。
“握住了一枚圣杯”
伊莎贝拉花了10年跟那张脸共处，长时刻服用免疫抑制药物。“已然我做了决议，这就注定是一场战役。”伊莎贝拉说，“哪怕我将会面临巨大的不知道转机，那些失掉的部分永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她毕竟仍是逝世了。医院没有泄漏她的死因。有法国媒体报导，她是死于近期手术后的并发症。法国《费加罗报》则有音讯，伊莎贝拉在2015年就曾呈现了排挤反响，并因而丧失了唇部的部分功用。而高强度的抗排挤医治也是她患上两种癌症的始作俑者。
李国兴的战役完毕得更早。
2007年12月，手术后的李国兴就回到自己日子的那个阻塞山村。2008年6月，他逝世了，“死因不明”。郭树忠是在几天后才知道这个音讯的。他估测，有或许是由于李国兴没有坚持服用免疫抑制剂，“在他回乡后，他会不定期停药，有时还吃草药替代”。
美国布莱根妇女医院手术团队曾对6名面部移植者进行了长达5年的随访。2019年，在他们发表于《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研讨结果显现，每位患者都需求医治2-7次急性排挤反响。免疫抑制药物也会引起许多代谢副作用，大大增加了患者罹患癌症的危险性。
李国兴是现在为止我国仅有一个承受了换脸术的患者。虽然在这之后，国内仍有一些医院用自体安排为脸部受损患者进行了面部重塑，但在郭树忠看来，这不能算是严厉意义上的“换脸术”，而是皮肤扩张技能的运用。
2006年后再没有做过换脸术的郭树忠表明，现在全球范围内，“美国的换脸术应该算是做得最好的”。由于战役等原因，美国存在许多面部严峻受损的患者，需求很大，也使得更多的金钱和精力被投入到这一范畴。坐落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诊所是最有名的一个。在十多年的开展中，越来越多的新技能被用于精进这项手术。
2017年，克利夫兰诊所接收了美国前史上最年青的面部移植患者凯蒂（Katie Stubblefield）。《国家地理》杂志用两年多时刻记载了这场“面目一新”。
2014年3月25日，年仅18岁的凯蒂朝自己的脸开了一枪。她的五官严峻错位，整张脸看起来像是个被揉捏得并不满意的面团。受伤3年零40天后，她在克利夫兰诊所承受了全脸移植手术。整场手术长达31个小时。在这之前，她现已承受了二十屡次手术。
手术前医师先请3D建模公司开发了一个依据解剖学的杂乱模型，用于重建凯蒂的下巴，一起将凯蒂和捐赠者的头骨制作成3D模型，以比对她们的面部骨骼吻合度并判别哪块骨骼合适移植。
微软首个不受线缆约束的全息计算机设备HoloLens也被创造性地运用在这个手术里。手术前，医师经过HoloLens一遍遍模仿操作过程。医学博士Kihyun Cho说，经过这个虚拟模型，他“能看到全部，包含骨骼结构和血管”。
抗排挤仍是最大的应战。克利夫兰诊所的团队正在研讨更精准丈量身体对面部移植的耐受性和不耐受性，以下降免疫抑制剂潜在的副作用。这对他们来说将会是个里程碑式的成果。在一些医学博士看来，处理排挤问题适当于“握住了一枚圣杯”。
“现在换脸术的技能越来越老练，免疫抑制的计划越来越越好了。”郭树忠说，包含对患者的心思干涉，也老练了许多。
“第三者”
关于承受脸部移植的人来说，这场战役的终极战场在心里。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整形外科张曦博士在《换脸换的是什么？——关于我国首例换脸术的回忆与反思》中以为，李国兴之所以抛弃医治是由于与家庭及周围环境的融入度不抱负，导致心思落差，对“新脸”发生排挤感。
图画学学者汉斯·贝尔廷在《脸的前史》一书中引用了导演汉斯·齐施勒的说法：“脸是咱们身上代表了社会性的那一部分，身体则归于天然”。这意味着，换脸术不止是换了一张脸，仍是关于这张脸的全部社会关系。也正由于如此，换脸术被以为是最具应战性和争议性的手术之一。
郭树忠记住，在施行换脸术之前，医学道德委员会辗转反侧经过了几轮参议。一起换脸术也被列为“第三类医疗技能”，国家卫生计生委以为其“存在严重道德危险或运用稀缺资源，需求严厉管理”。郭树忠说，这也意味着，每做一台这样的手术就必须经过国家卫计委主管部门的批阅。
克利夫兰诊所皮肤病学与整形外科研讨主席弗兰克·帕帕（Frank Papay）在受访时表明，人当然能够没有一张完好的脸日子，“但会很难，并且日子质量不高。具有一张能面临国际的脸是人类社会交流中的重要部分”。
在郭树忠等人的论文中，学者也以为“人是社会的人，脸面是人社会人物的主要特征”。关于受者而言，承受换脸后，“或许既不像供者，也不像受者，而是一个‘第三者’”，他们需求绵长的时刻去承受自己这个“第三者”。
此外，在法令层面上还触及肖像权、身份辨认的问题。不仅仅受体，面部移植的供体家族也需求时刻去承受这场换脸。郭树忠曾遇到有供体家族忧虑，走到大街上有人会认出那张“本应该死去的脸”。“其实并不会”，他解说，“这究竟不是换头，面部会由于骨骼等多种要素而发生改动，更像是换衣服。不能说两个穿相同衣服的人便是同一个姿态”。
脸，究竟是什么？
简直从人类文明诞生之日起，对这张脸的改造就开端了。
早在公元前4000年，古埃及就呈现了用带色彩的粉末涂改眼部的习气，我国自夏商周时期也有了画眼妆的习俗。在换脸术还未呈现的年代，人们更直接的方法是戴上面具。从远古的图腾崇拜和神戏傩舞开端，人们就经过戴上面具“换脸”。
对面具的幻想，在各种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空前绝后。我国的志怪小说《聊斋志异》里就有“画皮”一说，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里黄老邪的“人皮面具”堪称一绝，而在《权利的游戏》里，一整间人皮面具库也让人张口结舌。
2015年10月，巴西中部的一所监狱，一名44岁的男性罪犯就凭仗一副乳胶做成的女人面具，骗过狱警，企图越狱。虽然毕竟他的策略被识破，但对更多的一般人来说，“换脸”并不需求太高的本钱。
与一经改动，无法更改的换脸术比较，对一般人来说，人皮面具是更好的换脸手法。日本滋贺县西部的公司REAL-f就专门出产超仿真面具。依据GAMECORES报导，他们出产的面具能够准确仿制人脸，“乃至纤细到皮肤的细纹和血管”。这家小公司每年能收到100张订单，轿车、安全、文娱公司都是他们的客户。只需求2-4周左右，就能定制出一张面具，本钱在18000元人民币左右。
曾有我国医学博士估计，40年后人类能够经过安排工程修正、再造器官完成“表面定制”。3D打印技能的开展为此供给或许。就在2019年8月30日，西安一家医院就为一位硬皮症导致的面部陷落患者实行了“换脸手术”。医师在判别患者缺失的骨骼和软安排数量后，制作了3D模型，再以自体脂肪填充和假体植入令其“面目一新”。
关于3D打印技能在实际中的运用，郭树忠的情绪显得更为慎重。他觉得这个想象不免有些太远，甭说40年，或许需求几百年的开展期，“你首要要在试验室里能用3D打印造出一个人，才有或许造出半张脸，对不对？”
但无论怎么，这种对脸的改造，毕竟不是单纯的器官改动的问题。每个人的脸，都是其日子轨道的忠诚记载。若非穷途末路，你真的乐意抛弃这张脸吗？担任记载凯蒂换脸的《国家地理》摄影师玛姬·斯蒂伯（Maggie Steber）见证了一张新面孔重生所需求阅历的苦楚、挣扎和战役。她说，这张脸“与表面无关，关乎精力。你的脸便是你日子的地图”。
